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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随笔】我十六岁那年

2023-04-15 10:08:43 来源:哔哩哔哩

十七岁了啊


【资料图】

总是仓皇辞庙日,教坊犹作别离歌

十六岁的生日我背着课堂走进方舱,未来依偎在我身侧的宁静,或许就在铁架床的缝隙间找到了它的草场。

在那床上的第一晚我想起一个女孩,那位隔着十八层绒被仍能被一颗豌豆硌得生疼的公主。床,铁的,木的,高的,低的,在地板或阁楼上的,一个个夜里我的头脑迁徙其上,衰弱的神经驮着记忆,在将梦未梦的时刻,它们能借来梦的清晰与缠扭,以至在睡梦的首尾,我常常分不清是寤是寐,譬如幻象里丝绒床上的辗转反侧,往往与此起彼伏的鼾声叠成一块,我以为这混沌来自记忆还贷时的仓皇:它本该清晰且坚定。

在方舱的铁架床上,这两层幻境尚且相安无事,是两月后一张我从未睡过的大床,将我以幻的颤栗浸得彻底。隔离年代于他人或许不是美好的记忆,然而正是它叫我第一次住上能装下一百个我的酒店客房。但就在隔离七天里,我历经了四次鬼压床。在似醒非醒间,意识徘徊于两个世界:模糊的梦的印象与清晰的记忆。梦里有游廊花草,有女人从游廊上走来,迈进我的房门,远远地开口,声却犹在耳边。再没有比这种捉摸不定更新奇的体验。有两盏灯,光热无穷,可我却蜷在它们阴影的交界地,躲开光线,却得到无比的欢欣。

我母亲说,这是我封了太久,压力太大。然而在最封闭的方舱,我却睡得很好。印象中它该是哀伤的,寂静的,可第一天躺下我便意识到,这地方连仰卧都会有铁架子摇晃。对床是烟味十足的政治秘辛,隔壁盛着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,我还常到别区去,看一个盲老人在大灯下静默。大灯悬在穹顶上,五十米一盏,苍白炽热。有一天关灯时,我正在区块间游荡,世界灰下的一刻,婴儿的哭声越过塑料的纤瘦的山川,攀上钢铁的苍穹,在那儿,人造的太阳照着失去太阳的人,生命呼号,一如往常。

生命大概是世上弹性第二足的物质,第一属生活。压过三个月,生活又慢慢复位。然而我没去等。在上海解封的第二天,我便上了归乡的列车。离开的前一天我上街去,阳光灿烂,梧桐鼎盛,是一个六月该有的模样。可方探出头的人们还怕再一次被迫的归隐,城市或许想不到,它大病初愈的第一口气吐出了一个虚幻却坚固的自己,其坚实程度让已三月未见我的母亲毅然决然将我送回故乡。

故乡,“故”字用得好,过去的、故去的记忆的边城,于城市长大的孩子,或许连对它的印象都得从书本里伐竹取木。往年的归乡总仓皇,驻留的时间相加或许都不如一次隔离时间长。隔离结束的那天我乘着摩的钻入燠热的大雨,“江淮梅雨”,词在此刻变得湿答答、黏糊糊,叫人想把这它写在便签条上夹进冷硬的地理书。到家中我已很渴,看到桌上冰镇着杨梅,便随手拿一个。沉甸甸的杨梅饱含着冰酸酸的汁,就以这一颗杨梅为一个丰润的句号,我于故乡的印象一分为二。

曾经,故乡是一条河,一条街,一片山,一些人;现在它是后溪,游着肥皂泡与鲫鱼;是溪东巷口,理发店小伙蹲在那推塔;是我爷爷的橘树与小叔的杨梅树生长的向阳坡。这儿的人也有争吵,有辛劳,曾经印象只有其乐融融,那是因为它已经足够装满一个孩童的眼眸。现在他长大了,到了独自远行的年纪,第一次目的地,理所应当是故乡。

十六岁的半个夏天,我都好像在做一个布娃娃。给它穿上云,戴上风——风里有虫声狗吠,和与杨梅剪子“咔嚓”一样干脆的乡音——用晒着花衣的太阳与映着捕鱼娃的月亮作它的眼睛。我给它取名,“故乡”,以求它鲜活,丰实,求它能填补能一块梦的空白。它不必常来,可我知道它在,这一个念头,便给一个无乡的城市孩子长足的温暖。

但我未想到,十六岁这年的生活还会将我第二次逼回故乡。第二次,事出紧急,没有订高铁,我们倒了三班车,开过四百公里,一下地,便是死亡的热烈欢迎。我的爷爷在病床上,胸上的小喇叭播着佛经,空灵里含着呼吸机与心电仪的运作声,还有脚步来回、口罩下粗重的喘。我奶奶静静在窗边坐着。她与老伴一同患上新冠,此刻却唯有她能向晚到的子孙习惯性地淡笑。有一个电话打给我母亲,问我们要不要特效药。我的父亲我爷爷的长子说,骗子。

我爷爷便这样走出了我的记忆,他走得急,门未带上,于是死亡便大大方方住进来了。我爷爷家门前有两把竹椅,一高一矮,他曾在高椅子上逗我,逗不到我后就逗一条老黄狗。火化归来的时候,很阴很静的天。我坐在高椅子上,看门前的烂泥。灵魂的足印,真有么?我寻不见。可我的小叔我爷爷的次子向我张开手心,里边是两个沾着泥土的小橘子,灰天下两个鲜艳的圆。你爷爷的橘子熟嘞,吃吧。他两个指头一搓,橘子皮便开了,果肉和我从未沾过泥的双手一样嫩。以后大抵吃不到咯。

印象里,“死亡”该是郑重的、沉重的,可在真切的记忆里,他却是橘子落地的声音。十六岁这年我渐渐明白,脱离了记忆的印象,不过一次次鬼压床,我的世界就此宁静许多。在这个春节,失掉亲朋的有许多。愤恨了,无力了,要抽刀。然而向谁呢?或许在彻底开放前,那一群群在街上的人们就很好。我们看不见他们的脸,因为他们扎堆,我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,因为他们扎堆,印象里徒留他们的狂飙突进,譬如疯牛出栏。然而记忆中,那人堆里有看世界杯的,唠家长里短的,过路的与旁观的,都多过呐喊的。至于黑压压的制服墙,那也不过一道合影墙。我的印象里,是许多人把“自由”,“法治”,“革命”之类的词当风筝放着玩。十一月的风大,风筝放得高,很正常,天气好,大街上人多,更是正常。

我曾经很喜欢一句话:永远年轻,永远热泪盈眶。现在我将要十七岁,一朵云挪过一寸还是一朵云,然而它已不常下雨。那些曾让我心有戚戚的印象,在真正与我撞见的一刻,都轻得像风,一朵云在其中仰头,又好像向下再扎了一个猛子。

这天空是活的,我确信无疑。它或有另一个名字,叫生“活”。只是它太过浩瀚,有些变化,箭一样的,人们反应不过来,另有些变化,谜一般的,连记忆都无从捕捉。这时就当庆幸还有印象。它往往能挤过记忆的边界,到无何有之乡——那儿只有生活的不可捉摸——乐得逍遥。这时它就不再是无根飞蓬,我更愿称它为生活的鼻息。你不知为何要呼吸,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呼吸。在觉察呼吸的一刻,你已身在其中,只得背着饱满的恩惠走着叹息。

离开上海的那一天,我和一个女孩重逢。列车窗格里飞过的江南的夏,每一帧都翠得能掐出水。我们聊着平常的话题,可记忆里这词句的往来太久远又太浅近,久远得让我以为它不会再发生,浅近得让我相信它就在眼前。记忆里我……我等了好久。在一个人最年轻最短促的时代,我等了好久。

后来她闲聊时问我有关她的印象。“你是我写不下的遥远”,我几乎要脱口而出。因在我的等待里,这印象——或该说是片空白——已打磨得太光亮,我只一站到它面前,它便照出一串别来无恙的梦,一段段彷徨的揣度,一次次病态的自我剖析与长跪不起。在她走出我记忆的那段时间,她于我是个只得用印象填补的空白,而我与她是个我写不下的断章。我祈愿,生活还未江郎才尽。于是我在断章边哆嗦着坐下,烀着些残温,祈愿结尾,哪怕是最残酷的现实一种。

可在十六岁的夏日,太阳照常升起,照得过去的一切明朗、又有些滑稽。我的印象未说出口。我想它属于过去,未来,唯独不属于她还在的现在。我已不再“喜欢”她。或许,我能确信我爱她?可一种情感,变作能用语言表达的心情,要弱上几分?再变作能用语音说出的文字,又要弱上几分?如今我已有所确信,可我所确信的,要如何不变成轻飘的印象?又怎么能把这轻飘的印象,安在爱的人身上?我多么渴望一架蒸汽机,能把心的滚烫顷刻间都喷薄而出。可我怕烫了她。

于是我只是与她说这,说那。“遥远”的印象悄然隐退,如今我的记忆都鲜亮,河滩上,一排卵石晒足了太阳。

但或许有人回来,便有人离开。关于她的事,现在落笔或还太早。我还能听到她的足音,以为自己如何轻俏地绕来我身后,拍一下我的脑袋,又小跳到我身周。去公园,去车站,去校与家,她与我都这样走。十一月的一个周五我们在公交车上,车里很空,车外的夕光很慢。有那么几刻,她什么也没说,我什么也没想。这沉默是那样美好,我那时由衷感激她。

现在沉默留我一人追忆,记忆的里外都喧嚣无比。记忆里她说,我想要的和别人不一样。可她不知道,她给我的已有多么不一样。从小玩到大的公园里,再不止我母亲一位女性;从小坐到大的公交车上,再不止广播里一个女音;而我这从小长到大的心里,不知不觉间,再不止一个值得记挂的女孩。

然而她与她终究不一样。她给我的又仿佛与他人相同:朋友,很好的朋友。她的朋友说,我丢掉一个朋友,也不要紧。如果要紧是说死生之事,那确是不要紧。然而她总不会或不愿想到,死之外,人还有好多种伤。而把人丢到记忆的空白中央,要他用印象拼一个“真相”,这要伤透人的心。

我是读了一些书,经历过一些事,可我还只十六岁,还只来得及领悟一条生活的真理:不要妄自揣度他人。印象是记忆的衍生,又是假象的孪生兄弟。当我要以它覆写鲜活的人,于我,于他人,都是一场独裁的审判。就算它基于再清晰的记忆,也定有其残缺。我不愿做这残缺的奴隶,而无辜的人,更不应受它的暴力。于是我不敢断定一个鲜活者的心意,更不想自己被押上审判庭。试想活在社会关系中的人却因了一点“印象”而拼命要其毁灭,这岂不等于自残?

然而记忆是座牢笼,印象是座迷宫,人之最哀悲处,莫过于置身其中,又往往自以为置身事外。我并不例外。可我接受这残缺的时候,也还抱着一个期待:至少在身边的人们,能给我、给他人一些关怀,不致心魂丧乱。我想要的,不过如此。它与一个“正常”人想要的有何不同?我看不出来。

然而生活浩瀚,生活浩瀚。我们对彼此的印象撞在一起,我给不了、甚至不敢想她想要的,她便离开,就如她来时一般走得那样快。她要求:你,别打扰。我便求她,把事说清,哪怕只有一句。她不要。

我终于走入了一个境地,这里无现实,无是非,只有印象与印象的互相独裁,命我丢掉与她相关的一切柔软:你瞧,她是这样“自私”的人,所以快,快把她摔烂。可我与语言相处十六载,印象早已无力用“词”来将我的记忆覆盖。它曾是我在一片空白中不得不抓住的荆棘,而现在,它向我俯首系颈。我要它说:她是,且将永远是,我最好的朋友之一。

我不相信生活有什么目的,然而在十六岁,我经历的一切,都仿佛是在为暮年的这一个决定做着铺垫。在决定之后,一切都宁静下去,是回忆的“golden days”。在十六岁,我记忆的真实撕烂了印象的面纱,而印象的骨架又撑开记忆的空白。在十六岁,我与独断的印象握手,与残缺的记忆拥抱,无奈又欣然。无边的生活的波澜里,它们虽是我的帆,可我仍是它们的船。要去哪?问生活,生活拍舢舨。可我想,十六岁,这样便正好,就如最后一次网课前,在公交车上,我与她看着银杏叶满风里跑,万万个胡闹的金手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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